《庄子》之所以成为一部经典,除了自身独特的思想艺术魅力之外,还在于历代文人学者以不同形式对它进行的经典化建构。有清一代,桐城派作为文坛上一支重要力量,对《庄子》进行了不同层面的接受与传播,为《庄子》经典化建构作出了重要贡献,表现出鲜明的时代特色。
思想上对《庄子》自觉接受
桐城派宗法程朱,面对汉学的强势压力,始终坚持宋学以对抗汉学。但现实生活的种种挫折与失意亦使这一群体开始自觉接受《庄子》。桐城派领袖方苞、姚鼐皆以正统思想自居,但他们的作品中亦明显地流露出庄子思想倾向。方苞在《封氏园观古松记》等文中借庄子表达了人生无奈和世事无常的情绪:“庄周云:‘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以一日之游而天时人事不可期必如此,况人之生遭遇万变,能各得其意之所祈向邪?”姚鼐《檥旧县》一诗真切地表达了超然世外的思想:“觕涉齐物旨,旷慕养生术。逐事偶在途,澹怀犹一室。复此对清远,未应嫌迟疾。顾与渔父言,仰送飞鸟逸。又浿沧波东,聊作前游述。”其他如戴名世、刘大櫆等人的思想受《庄子》影响则更为明显。
到了清代晚期,面对世事的无常以及社会矛盾的加剧,桐城派学者更自觉拉近了与《庄子》的距离,以期通过《庄子》来慰藉人生,淡化精神与肉体上的苦痛。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林纾。他在《岁暮闲居,颇有所悟,拉杂书之,不成诗也》组诗中,自谓生于乱世,故将自己隐藏在庄子的精神世界里,“自处于逍遥之域,深得庄叟游心于淡,合气于漠之指”。显然,在上述桐城派学者那里,庄子“逍遥”、“齐物”思想成为了他们逃避现实、寻求精神慰藉的良药。
桐城派人物思想上对《庄子》的接受与传播,还在于他们对《庄子》研究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如刘大櫆有《庄子评点》、姚鼐有《庄子章义》、方潜有《南华经解》、吴汝纶有《庄子点勘》、马其昶有《庄子故》、林纾有《庄子浅说》,等等,借《庄子》以抒怀,无疑体现了这一群体的主体精神和时代风尚。
理论上对《庄子》主动吸纳
桐城派主要以古文名世,他们在构建文统的过程中,《庄子》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特别是庄子随顺自然、法天贵真的思想成为他们建构文艺理论王国的重要思想资源。“自然”是桐城派文艺审美的至高境界。姚鼐在《左仲郛浮渡诗序》一文中云:“必有放志形骸之外,冥合于万物者,乃能得其意焉。”《左笔泉先生时文序》中云:“左笔泉先生之文,沉思孤往,幽情远韵,澄澹泬寥,如人入寒岩深谷,清泉白石,仰荫松桂之下,微风泠然而至,世之尘埃不可得而侵也。”为此,姚鼎提出“道与艺合”(《荷塘诗集序》)、“文之至者,通于造化之自然”(《答鲁宾之书》)的艺术境界,这正是庄子艺术精神之神髓。
桐城派还自觉追求庄子“全其真”的审美理想。姚鼐在《赠陈伯思序》一文中云:“自周及魏晋,世崇尚放达,如庄列之旨。其时名士外富贵、淡泊自守者无几,而矜言高致者皆然,放达之中,又有真伪焉,盖人心之变甚矣!”显然,“真”是姚鼐评判人物的一个重要审美标准,而“真”的内容即是庄子所倡导的“法天贵真”。
赋予《庄子》时代精神
桐城派继承了明清以来 “通子致用”的时代学术思潮。对于看似无用的《庄子》,桐城派表现出了一种积极的态度。他们大力倡导提高《庄子》地位,重视发挥其经世致用精神,表现出较为强烈的功利性目的。
首先,大力提高《庄子》的社会地位。曾国藩编纂《经史百家杂钞》,第一次将先秦诸子中的《庄子》等文章选入,这在历代文学选集中是一次突破,意义非凡。曾氏又积极倡导将《庄子》作为教科书引入课堂,供士子们阅读。不仅如此,曾氏甚至大胆地将庄子奉为三十二圣贤之一,并收入其 《圣哲画像记》一书,在社会上产生了广泛影响。曾门弟子黎庶昌与其师一唱一和,主张将《庄子》立为学官,并命曰“亚经”。这种力倡《庄子》的做法,史上罕见其匹,无疑极大地扩大了《庄子》的社会影响。
其次,赋予《庄子》新的时代精神。不同时代赋予经典不同的历史使命,也使经典具有了新的时代内容。清朝咸、同以后,社会环境发生了不少变化,西学开始东渐,中西交流频繁,此时桐城派学者开始求新求变,主动以西学会通诸子。曾门弟子中有海外经历的学者,开眼看世界,他们的诸子学思想融入了很多新的时代因素,开诸子学现代转型之风气。薛福成是最突出的代表,他认为《庄子》一书“与泰西之学有相出入者”,因此从中西会通的角度阐释了《庄子》思想。将《庄子》与西方现代科学联系起来,认为庄子是“电学、化学之权舆”、“天算之学、舆地之学之滥觞”等,这些看法虽然并不科学,但发前人所未发,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
作为引领清代文坛二百年的桐城派,不仅全面推动了清代《庄子》经典化建构,而且为《庄子》经典化历程画上了一个较为完满的句号,并直接开启了近现代《庄子》经典化的新历程,意义非凡。
(本文系伊春园2023入口直达大象项目 “《庄子》评点史”(12BZW063)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