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系伊春园2023入口直达大象项目“先唐符瑞文化研究”负责人、南阳师范学院副教授
【研究心得】
符瑞,或称之为“祥瑞”“瑞应”“祯祥”“符应”“嘉瑞”“嘉祥”等,是古代帝王承天受命、施政有德的征验与吉兆。符瑞文化生于殷周之际,殷周之际新天道观念的形成是其产生的关键因素,图腾崇拜、征兆信仰、史官文化等因素是其产生的重要原因。符瑞文化产生后,经历了先秦滥觞、秦汉繁荣、魏晋嬗变、六朝整合、唐宋复兴和元明清衰落几个主要阶段,对中国古代的政治、宗教、礼制、文学等众多领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符瑞文化与政治。符瑞文化是一种政治文化,政治功能是其基本功能。首先,符瑞文化具有政治建构功能。符瑞文化为王权政治的合法性提供了强有力的天命依据。在中国古代社会中,较为普遍的思想信仰与观念是:王权嬗替乃天道必然,一切政权的更迭皆由乎天命,取乎天道。然而,“神道阐幽,天命微显”,天命又需要借助符瑞现象来显示。因此,符瑞实际上起着昭示天命、彰显德行的重要作用。正如沉约所说:“夫龙飞九五,配天光宅,有受命之符,天人之应。”其次,符瑞文化具有政治评价功能。董仲舒说:“至德以受命。”又说:“天瑞应诚而至,皆积善累德之效也。”可见,“天命有德”“瑞应之来,必昭有德”的符瑞理念,使德行、德政和德治直接与君王关涉。符瑞不仅是王者承天受命的天意灵征,更是王者圣德充溢的天意嘉奖。这样,符瑞文化不仅以天命、征兆与王权、德行的完美契合构建了我国古代王权统治合法性的理论根据,同时也构建了统治阶级自我肯定、自我宣扬和自我美化的评价机制,为统治阶级歌功颂德、粉饰太平提供了有力的思想资源。这种对功德的宣扬、太平的粉饰又从某种层面上增强了王权政治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巩固了王权政治的统治。最后,符瑞文化具有政治调节功能。符瑞显现促使统治阶层调整统治策略:或改元以应天瑞,如汉武帝因获白麟、得宝鼎改元元狩、宝鼎;或立祠设祭,以合符应,如秦献公因栎阳雨金以为得金瑞,故作畦畤栎阳而祀白帝;或赏赐功臣、大赦天下以收揽人心,如汉宣帝时,每有符瑞显现,就遍赐群臣、大赦天下。这些举措缓和了阶级矛盾,加强了统治阶级的凝聚力,形成了统治阶级内部别具特色的自我调节、自我修复和自我完善的运行机制。
符瑞文化与宗教。符瑞文化是中国古代宗教文化或宗教意识的一部分,强化君权天授的政治观念、弘扬神道设教的伦理思想,具有巨大的道德作用,同时也具有劝善惩恶的宗教功能。尤其是随着谶纬神学的盛行,符瑞文化中德行因素得到凸显和泛化,不仅是统治者的为政之德,社会生活各个层面的道德伦理规范也都与符瑞相关涉。《孝经左契》曰:“孝悌之至,通于神明,则凤凰巢。”《瑞应图》曰:“王者仁义,则紫脱见。”《礼稽命征》曰:“王者制礼作乐,得天心,则景星见。”这些文献中,孝悌、仁义和礼乐等德行范畴都被包括进去。凡恪守德行规范,天便降下符瑞,否则就降之以灾异。这种思想信仰的内在逻辑是“以类相召”的“天人感应”观念。实际上是“善恶报应”思想的反映,是对中国古代“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之类思想的继承和提升。因此,儒学宗教化、道教诞生、佛教传入均出现在符瑞思想流行的汉代社会便不足为奇。此后,在符瑞思想流行的魏晋六朝以及隋唐时代,佛、道二教深受符瑞文化影响,进而多向互动也就成为大势所趋。如着名道士陶弘景、寇谦之,僧人昙无谶、释玄畅等人,他们通晓图谶,倡导、援引,甚至造作天命符瑞,或借以自神其身,增强宗教的神圣性,从而赢得了大众信仰;或借以向皇权靠拢,发挥其“资于治道,辅翼王化”的政治作用,从而获得了皇权支持。这些举措都使佛、道二教获得了长足发展。
符瑞文化与礼制。隋文帝杨坚曰:“王者承天,休咎随化,有礼则祥瑞必降,无礼则妖孽兴起。治国立身,非礼不可。”礼作为“天地之序”,在古代政治与社会生活中,是必须躬身践行的行为规范与道德准则。而符瑞是天降吉兆,是天人感应的体现。天降瑞兆,人君必须恭领天命,践行一定的礼仪规范来作为答谢。因此,“符瑞昭晢,宜答天神,以光上帝”,是历代统治者倡导王权天授及符瑞思想的基本逻辑。出于这种目的,每当有奇异兆征显现并被判定为符瑞时,各种形式不一、规模有别的祭祀礼仪便随之举行。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既定的礼仪制度。周成王时见“凤皇”“蓂荚”之瑞,周公与成王沉璧河、洛以祭神;文帝时见黄龙之瑞,文帝郊见雍五畤;汉武帝时见一角兽之瑞,武帝“荐五畤,畤加一牛以燎”祭神;叁国时期吴主孙权屡获嘉瑞,登坛燎祭以奉天神。如此等等,不胜枚举。更有甚者,若众瑞并至,则“报告成功,封禅以答之”。《尚书·中候》曰:“自昔古帝王,功成道洽,符瑞出,乃封泰山。”封禅是古之帝王祭祀天地、报告成功的盛大典礼。符瑞文化与封禅礼仪都只与帝王有关,一为天意嘉奖,一为盛礼答谢,二者完美契合:一方面,符瑞显现引发封禅动议并进而促成封禅典礼的举行;另一方面,封禅典礼的举行又需要符瑞显现作为其天命依据。因此,符瑞成为祭祀礼仪特别是封禅典礼能否举行的重要条件。
符瑞文化与文学。刘勰在《文心雕龙·正纬》中说:“白鱼赤鸟之符,黄银紫玉之瑞,事丰奇伟,辞富膏腴,无益经典,而有助文章。”符瑞文化有助于文章,是不争的事实。在符瑞文化流行的时代,文学创作“用瑞”是极其普遍的现象。“用瑞”是指在文学创作过程中援引符瑞或直接以符瑞为述写对象。“用瑞”是文学与符瑞文化关联的重要形式。文学创作“用瑞”含有颂美时政、粉饰太平的政治目的。文学创作“用瑞”的普遍性,既表征符瑞文化在此时期的流行,又表明文学文本、颂美主题与符瑞所具备的颂美功能相契合。以诗歌为例,“用瑞”主要表现在溢美时政的政治诗歌中,仅就《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来看,它辑录汉至隋时期的乐府歌辞,其中郊庙歌辞、燕射歌辞、舞曲歌辞、鼓吹曲辞分别为347、126、85和71首,相应的“用瑞”诗歌就有92、40、20和28首。在文学创作过程中,一旦文学创作较多地关注政治,服务王权、歌颂帝德,符瑞文化潜在的颂扬功能便会被激起。久成惯例,屡见不鲜。因此,一旦颂声兴起,符瑞文化与文学契合的历史情境重复显现,符瑞文化必然会现身于中国文学的殿堂。这是符瑞文化与文学关联一个不可忽略的重要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