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多年前,马克思曾对“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作出科学的理论阐释,实现了人类“世界史观”上的一次伟大变革。科学的世界史观一经形成就被马克思运用到其后的理论创作中,使马克思主义理论始终保持着强大的历史穿透力。今天,重温马克思“世界历史”思想的逻辑进路,无疑对我们科学把握经济全球化的本质及其发展规律、从容应对其带来的机遇与挑战大有裨益。
欧洲变革时代的“世界历史”观念
“世界历史”思想并非马克思首创。马克思的“世界历史”概念具有丰富内涵,它源于编撰史学而又超越编撰史学,属于历史哲学范畴。新航路开辟之后,世界各文明中心长期彼此隔绝的状态逐步被打破,作为有机整体的人类历史由此开启了“加速度”的发展进程。马克思成长在一个大变革大调整的“世界历史”时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排挤一切落后的生产方式,资产阶级冲破地域限制奔走于全球,到处建立各种经济联系。随着各民族普遍交往的逐步建立,哲学家的理论视野也随之扩展,他们开始尝试解释“世界历史”及其运动规律。维柯在《新科学》一书中认为,世界各民族具有共同性,即一切民族都将经历兴起、发展、鼎盛、衰亡的循环复归过程,这是一条“永恒的规律”。维柯的历史观始终在自然法则的宿命论中兜圈子,没有突破唯心主义的僵硬外壳。康德在《世界公民观点之下的普遍历史观念》《永久和平论》等着作中曾主张通过理性唤醒人们的善良意志以驱除“恶性”,使人由“动物状态”过渡到“人道状态”,由“野蛮状态”上升到“道德化状态”,进而通过“世界公民”缔结契约以实现“永久和平”。黑格尔在《历史哲学》中认为,“世界历史不过是‘自由概念’的发展”。他将人类社会发展描述为“绝对精神”的外化过程,“世界历史”的起点是东方的中国,在那里只有皇帝一个人的自由;“世界历史”漫游到古希腊、古罗马,在那里只有奴隶主、贵族等一部分人的自由;“世界历史”最后落脚到欧洲的日耳曼民族,在那里追求普遍的自由。黑格尔的“世界历史”思想在本质上是唯心主义的,将现实的“世界历史”运动抽象为绝对精神的辩证运动,也充斥着浓郁的日耳曼民族中心主义的论调。
马克思的“世界历史”思想
马克思的“世界历史”思想是在经验事实生成与哲学思维变革的有机结合中创立的,经历了一个发展的过程。马克思在博士论文中曾提出“世界的哲学化同时也就是哲学的世界化”的重要命题,已经具备某些冲破唯心主义外壳的革命性因素。青年马克思走出象牙塔,越发感受到现实利益对国家法律的强大支配作用,理性国家在现实利益冲突面前只能屈尊降贵,代表并迎合有产者阶级的利益诉求。从现实的利益冲突和利益矛盾去重新思考理性国家与市民社会的关系,是马克思考察“世界历史”发展动力问题的新探索。
在涉足古典经济学领域之后,马克思进一步认识到,“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从劳动发展史去考察作为一般意义上的“世界历史”,即人类的全部历史,这无疑是马克思迈向唯物主义世界史观的一次重大转折。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确立了唯物史观,这使得他看待“世界历史”的视角发生了根本变化。在马克思看来,大工业“首次开创了世界历史,因为它使每个文明国家以及这些国家中的每一个人的需要的满足都依赖于整个世界,因为它消灭了以往自然形成的各国的孤立状态”。实际上,马克思在这里既不是从编撰史学意义上也不是从“全部历史”的抽象概念阐释“世界历史”,而是赋予了“世界历史”明确的时代限定,即资本主义大工业开创的一体化的世界。在马克思那里,“世界历史”是指各民族在日益完善的生产方式推动下突破地域局限性,而迈向世界一体化普遍交往的过程,尤其指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全球扩张使彼此相对隔绝的各民族卷入世界市场之中建立普遍交往联系的时代。
在资本主义全球扩张的时代,人类的地理空间距离因日益发达的交通工具被大幅度缩小,越发呈现出“时空压缩”的趋势。落后民族的生产力结构在资本主义大工业冲击下面临解体或重构的命运,“现实的人”及其共同体从事的物质生产或精神生产活动,都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为世界历史性的活动。资本主义开启的自由竞争时代并不是“世界历史”的终结,而是一个复杂的矛盾体。一方面,它创造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生产力为人类摆脱自然奴役奠定了必要的物质前提;另一方面,资本逻辑的全球扩张又使阶级矛盾、城乡矛盾、民族矛盾发展到历史的顶点。当“世界历史”初现端倪,其宏大画卷还没有全面铺展开来时,马克思对“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作出的理论阐释和科学预测无疑是富有远见的。可以说,唯物史观为马克思创立科学的“世界历史”思想奠定了坚实的哲学基础,“世界历史”思想又扩展了唯物史观的理论空间和问题视域。
揭示“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的规律
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对“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作了历史唯物主义的一般哲学阐释。沿着唯物史观指明的方向,马克思继续深入“有关时代的经济”去探寻“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的深层根源,进而科学揭示资本主义“世界历史”的本质规律、内在矛盾与未来走向。马克思青年时代曾辗转于欧洲各地。他既阅读了大量经济学着作并写下相关笔记,又接触到资本主义经济危机“普遍关联”的经验事实,在理论创作与革命实践的良性互动中不断深化对资本主义主导的“世界历史”发展规律的认识。周期性的商业危机是资本主义“世界历史”时代的显着特征,资产阶级克服危机的办法主要有两种,一是通过消灭大量生产力以适应狭隘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二是通过所谓的自由竞争排挤小私有者,进而垄断和独占国内市场,或者通过战争等方式迫使他国打开通商口岸,以夺取新的世界市场。《资本论》及其手稿是马克思研究政治经济学的理论结晶,也是揭示资本逻辑“世界历史”运动及扩张的集中体现。资本主义大工业开创的“世界历史”是服务于资本增值活动的,它只是在促进人的解放过程中扮演了“历史的不自觉的工具”。工业资本是撬动“世界历史”的杠杆,因为“资本越发展,从而资本借以流通的市场,构成资本流通空间道路的市场越扩大,资本同时也就越是力求在空间上更加扩大市场,力求用时间去更多地消灭空间”。在古代社会,劳动者与生产资料尚未完全分离,劳动者进行生产是为了直接获得某种“使用价值”,劳动在某种意义上表现为“自主活动”;在现代社会,劳动者与生产资料完全分离,工人阶级从事生产活动则是为了获得“交换价值”,他们在资本逻辑支配下通过透支身体而不断创造剩余价值,其劳动表现为“异化劳动”。在马克思看来,只有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的伟大社会革命支配了资产阶级时代创造的文明成果,才能消灭世界范围内的异化劳动。马克思的“世界历史”思想不是立足于资产阶级“市民社会”,而是立足于整个人类社会或社会化的人类,它蕴藏着解放全人类的宏伟目标。此外,马克思晚年还按照唯物史观的理论逻辑摘录了《人类学笔记》和《历史学笔记》,在很大程度上加强了古代社会向“世界历史”转变的过程研究,并对东方社会发展道路进行了有益的探索,这使得马克思的“世界历史”思想作为“艺术的整体”呈现在世人面前。
总之,马克思的“世界历史”思想是富有前瞻性和预见性的,既源于他所处的时代而又超越那个时代,它在经济全球化向纵深推进的今天越发闪耀出真理光芒,指导我们应对经济全球化带来的机遇与挑战。我们要不断丰富和发展马克思的“世界历史”思想,增强这一思想对世界新现象和新问题的科学解释力,推动经济全球化更好造福各国人民。
(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