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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生命情感做学问

——略谈聂石樵先生的学术

李山&苍产蝉辫;过常宝2022年07月14日16:12来源:

原标题:带着生命情感做学问

聂石樵 作者提供

聂石樵撰写的《屈原论稿》 作者提供

聂石樵撰写的《玉溪生诗醇》 作者提供

聂石樵撰写的《唐代文学史》 作者提供

聂石樵与夫人邓魁英 作者提供

【大家】

学人小传

聂石樵,1927年生,2018年去世,山东蓬莱人。文学史家。1949年考入辅仁大学国文系,1953年在北京师范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曾任中国诗经学会顾问、中国屈原学会副会长。着有《聂石樵文集》(13册)。

晚年的聂先生,常常谈起师大的一些往事。记得他曾经说起上世纪五十年代一位教育部领导对师大学风的评价,有“师大博而厚,在厚积中创新”的说法。其实,聂先生就是这样的学者,或者说他正体现了这样的学风。

代代学人,薪火不尽

先生讳石樵,1927年生,2018年逝世,山东蓬莱人,1949年考入辅仁大学国文系。1952年全国院系调整,辅仁大学与北京师范大学合并为新的北京师范大学,聂先生当时为四年级学生,次年毕业留校,任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古代文学教师。此后,历任讲师、副教授、教授,直至九十年代退休。

聂先生曾回忆,刚入学不久即随学校的队伍参加在天安门前举行的开国典礼,心情无比振奋。叁年后两校合并带来的变化,给聂先生的印象是深刻的。辅仁大学建校略晚,学校的规模不大,着名教授却不少。校长是史学家陈垣先生,文学院院长是余嘉锡先生,国文系主任是顾随先生,在他们的主持下,国文系的课程设置重在传统学问。到了北师大中文系,名教授同样也不少。民间文学方面有钟敬文先生,文学理论方面有黄药眠先生,外国文学方面有穆木天先生、彭慧先生,古代文学则有刘盼遂先生、李长之先生、王汝弼先生和启功先生。聂先生1953年毕业留校入古代文学教研室,教研室诸位前辈,学问各有专长,并乐于帮带年轻教师,关系十分融洽。聂先生回忆,对他影响最大的是刘盼遂先生、王汝弼先生和李长之先生。聂先生说:“他们对我的培养决定了我一生的学术生命。”

聂先生常常回忆起刘盼遂先生。刘先生清华国学研究院毕业,业师有王国维、梁启超、陈寅恪诸先生,同时又从黄季刚习《文心雕龙》,精通小学,善治诸子、文学之书,有《天问校笺》《论衡校笺》《后汉书校笺》等大着存世,是真正的“大师”级学者。聂先生记得,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人们讨论《胡笳十八拍》是不是蔡琰的作品,有的说真,有的说伪,刘先生的一篇几百字的文章发表,争论马上停息:刘先生的文章说,《胡笳十八拍》用的是“唐韵”。我们至今犹记得聂先生讲这段往事时的神情,语音提振,眼光闪亮。聂先生还说,刘盼遂先生当年徒步从西单来到自己挂满尿布的斗室里,与他谈生活,谈治学。谈到生活,刘先生提醒不要因生活压力耽误了治学;谈学问,刘先生强调,第一是经书,第二是史书,第叁是小学,这是文史工作者学问的根,是基础,还说,清代许多大学者都治经史。刘先生还把自己收藏重了的图书送给聂先生,像图书集成局校印的二十四史,商务印书馆藏版的《资治通鉴》《十叁经注疏》等五六种珍贵典籍,都是刘先生曾用过的,上面还留有他的墨迹。五十年代,《光明日报》的《文学遗产》副刊很有影响力,这份副刊就发表过刘先生与聂先生合写的文章,聂先生也因此在学术界崭露头角。这就是师大的老师,他们先进带后学,就是这样尽心竭力!

对刘盼遂先生,聂先生一生怀有拳拳之心。从八十年代后期开始,聂先生一边承担着繁重的教学科研任务,一边以一己之力搜集整理刘盼遂先生发表在各种刊物上的文章,整理出版了《刘盼遂文集》。说到刘先生晚年的悲惨遭遇,聂先生又有无尽的哀伤。

王汝弼先生曾师从钱玄同、高步瀛、黎锦熙诸先生,主要承袭高步瀛的治学道径,长于对古书的笺释。说到高步瀛先生,聂先生认为他最重要的着述是《文选李注义疏》。我们也是从聂先生这里听说,当年鲁迅先生骂“桐城谬种”“选学妖孽”,“选学”那一句,指的就是高步瀛先生。其实,鲁迅的骂,主要针对的是他们的政治立场,而“选学”之骂,反而“骂”出了高步瀛先生的学术擅长。高步瀛先生治学“采摘宏富,剖判入微”,王汝弼先生继承来了这样的长处。聂先生说自己注释李商隐的诗,就是受王汝弼先生的影响,间接地也是受高步瀛影响。聂先生注解的李商隐诗,出版时书名为《玉溪生诗醇》,王先生除了注解一些诗篇外,还帮助他润色稿件,对稿子中的有关词语、典故做过修润和加工。书初版时,王先生已经去世,聂先生还是郑重其事地将王先生署名为第一作者。

“我不动情感是不能写作的。”这是聂先生回忆的李长之先生的话。聂先生说,李长之先生的《司马迁的人格和风格》和他的新中国最早的文学史《中国文学史略稿》都对自己产生了很大影响。

聂先生与启功先生晚年的友谊也是一段佳话。谈起与启功先生的关系,聂先生常说的话是:“五十年的师生啊!”启功先生去世后,王宁先生组织召开对于启功学术的讨论会,年事已高的聂先生把自己收藏多年的几页启功先生手写的稿纸交给会议,后来还印在论文集里。聂先生介绍说,当年曾就诗词格律问题请教启功先生,启功先生就把对问题的回答写在了这几页纸上。看着那稿纸上清秀的字迹,年深日久而发黄的稿纸,人们关注更多的可能不再是纸上内容,而是这纸上年深日久的情谊。百余年的师范大学,代代学人,就是这样薪火不尽。

文学史家,一代通儒

聂先生的着述,搜集整理为《聂石樵文集》,共13册,2015年由中华书局出版。从此书来看,聂先生的学术成果既有收入《古代小说戏曲论丛》《古代诗文论集》(均与邓魁英先生合作)中的学术论文,也有《屈原论稿》《司马迁论稿》这样的专题性研究,还有《楚辞新注》《杜甫选集》(与邓魁英先生合着)、《玉溪生诗醇》(与王汝弼先生合着)等对经典的注解,再有,就是《先秦两汉文学史》《魏晋南北朝文学史》《唐代文学史》《古代戏曲小说史略》这几部文学史着作。在13册《文集》之外,还有一些着述,如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的第一册,聂先生为主编,又如《诗经新注》,聂先生主编,等等。

在古典文学的研究上,聂先生是通儒,这有他和邓魁英先生合着的《古代小说戏曲论丛》为证。现在大学的古代文学教师,讲究分段研究、分段教学,聂先生他们那一辈就不然,作为古代文学的教师,要对文学史上下两千多年有“打通”的研习,聂先生正是这样“打通”的学者。上述聂先生的各种着述,从先秦两汉南北朝一直到元明清,诗歌、散文、小说、戏曲,古典文学几大主要文类,他都有专深的研究,单就这一点说,也是后学的榜样。《古代小说戏曲论丛》初版时,启功先生为之作序,其中还专门介绍说聂先生和邓先生是学术界一对贤伉。

聂先生对《楚辞》的研究兴趣始于上大学时期,后来教学,每有发现,都写成札记,积累渐多,对《楚辞》就形成了自己的看法。为经典着作注解,在古代是主要的着述形式之一,所谓“我注六经”。对经典着作的专深研究,必经的路子是对经典本身的字句篇章作深细的触摸和体味,而对古老经典的研究,又像采集多年的矿井,要通过很长的巷道才能到达可以采集的掌子面。聂先生对《楚辞》的研究,对杜甫、李商隐的诗歌研究,都曾下过穿越巷道到达掌子面的大功夫。读者读《楚辞新注》,除了收获注解者的新见,还可以领略《楚辞》研究那漫长“巷道”的曲折。有了对经典作品本身深细的体会,才有《屈原论稿》的纵横议论。这两本书出版的时候,笔者还在读大学,看到当时一次“《楚辞》研究学术会议”的简报,称这两本书是“《楚辞》研究的新成果”。1982年《屈原论稿》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后,着名学者、编辑家周振甫致信聂先生说:“论《离骚》作于初放汉北时,论点极为正确。就这一点说,我认为您超过一代大师鲁迅、郭沫若,一代《楚辞》专家游国恩先生。说超过,指这一点说。您对于其他论述,也都见您广泛地阅读历代《楚辞》研究者的着述,博观约取,立论精辟。”后来,着名《楚辞》研究者马茂元先生在他主编的《楚辞要籍解题》中评价《屈原论稿》“善于将文、史、哲互相贯通,深入考察有关问题,提出一些新的见解”。汤炳正先生在《光明日报》发表的文章中也称赞《屈原论稿》对于屈原思想儒法之变的分析。

聂先生年轻时与王汝弼先生合作注解李商隐,王先生说既然注就要“把李义山诗注活了”,这也是聂先生注杜甫诗的追求。《杜甫选集》是他与邓魁英先生合作的。老二位在那特殊的年代属于“白专”,都是“靠边站”的,教学停止,有一段时间聂先生还为自己争取过一个烧锅炉的工作。后来邓先生让我们几位学生看家里老照片,有一张就是聂先生烧锅炉时照的,头戴一顶大棉帽子。就是在这段时间里,聂先生与邓先生一起选注杜甫。做这样的工作,聂先生后来说,本是不指望发表、出版的,只为一点精神上的寄托。以情感寄托、精神致敬的方式着述,是聂先生论着的一个特点,由此他还写了《司马迁论稿》。有一次师生谈话时,聂先生说,《史记》是字字血泪的。对这位两千年前的大文学家、大史学家,聂先生力图准确理解与评价。他曾说起司马迁在新中国学术界的评价。自新中国成立以来,随着政治形势的变化,不同时期有不同的看法,有些问题争论比较激烈,分歧也比较大。聂先生说,司马迁写史,“不虚美,不隐恶”,评价司马迁,也应该这样。既要说明他在当时历史条件下提出了哪些新思想、新问题,又要看到他的不足;既要陈述他对史学和文学等各方面的贡献,又指出他的历史局限性。聂先生说,他是注意从史学、文学统一的角度进行评价的。以历史、文学的统一关注作家,关注文学,是聂先生一以贯之的治学风范。

几十年师大老师,聂先生常教的是文学史。像我们这些九十年代师从其学习的人应该都记得,老师常常嘱咐:不要跟着那些新理论乱跑,要注意基本典籍,注意对作家作品的熟悉。我们当时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越到后来越觉得这不是老生常谈。聂先生之所以这样嘱咐学生,源于他自己年轻时的教训。“文革”结束后,聂先生对自己讲授中国文学史的经历进行了反思,“有不胜愧悔之感”。因而,他晚年写文学史,讲究“求真”,而聂先生所谓的“真”,就是重史实、重证据,用事实说明问题,尊重文学史辩证的发展过程,不能从主观愿望、理论模式出发,更不能从某些现实需要出发,那样做并非“古为今用”,只能歪曲文学史。聂先生要写“实事求是”的文学史,要写“修辞立其诚”的文学史。

整理自己早年古代文学史各阶段的讲稿,将其提升为断代的文学史,是聂先生退休后倾力完成的工作。从《先秦两汉文学史》到《元明清小说戏曲史略》,聂先生基本把古代文学史写通了。聂先生修史,如上所说,意在“求真”,而聂先生心目中的“求真”,就是古人所说的“知人论世”和“以意逆志”。前者表现为以下两方面:其一,对文学作品所赖以发生的时代社会环境加以重建;其二,构建同类文体之间、不同文体之间的影响关系,以便从社会、政治、思想、文化诸方面说明一个时期某一种文学体裁、文学风格、文学流派和文人集团之形成、发展、衰落的原因,即从文化的角度切实说明某种文学现象的产生,乃历史发展之必然。后者,则表现为对作家作品的深究,从而衡定其在文学史上的地位。

写作自己的文学史之前,聂先生归纳过已有文学史的几种写法,有的是按时代选择和排列作家作品,有的是以某种思想或美学观念为标准选择作家作品,有的则是以文体发展的线索来安排作品。聂先生选择的是后一种,认为这是考察文学源流的最老实也是最好的方法。聂先生说,1966年以前自己讲文学史,采用的是前者,一部文学史好像一部作家作品论。如此,伦理和政治的观念就显得更为重要,这样做,是跟随当时的形势走,其实是贬低了文学史的“文学性”。采取文体为本位的方式,好处是可以像刘勰《文心雕龙》所说,“振叶以寻根,观澜而索源”,可以形成最自然、最具有连续性和阶段性的史学叙述。聂先生认为,具有连续、阶段性特征的不是某些观念,而是文体自身的演变与分化,也只有文体的线索,最可以将数千年的文学史贯穿起来,形成一个发展的整体。聂先生写自己的文学史时,对学术界的各种探索,聂先生是肯定的,但是对一些说法,如以“人性发展”来结构文学史,聂先生表示怀疑,说,如何才能认定明清的人性观念一定比唐宋更进步呢?这就难免有些勉强了。

聂先生说,他写的文学史,为的是方便学生的学习。评论家、文学评论家撰写的文学史,偏重在综合论述,一般不重具体事实分析。聂先生写文学史更着眼于学生的接受,对作家、作品及文学史之史实、现象,重视从具体分析出发,再加以综合论述,得出恰当的评价。这样可以使学生从感性到理性,以免形成概念化倾向,影响学生对知识全面扎实的掌握,这是他长期教学工作形成的习惯。

聂先生写文学史的大框架,大体是按朝代划分的,因为每一个朝代社会政治文教等方面都会变化,而古代文学的创作主体,很长一段时间是士大夫,受政治文教政策影响大。不过,一些时代的划分,还需要作具体分析。如秦在制度上与汉是一致的,都是中央集权制国家,前后相承,但文学却不发达,仅有杂赋若干篇、《仙真人诗》和李斯的铭文等,是战国文风的延续,所以,他在《先秦两汉文学史》中是将秦文学归属战国文学之末的。再如,一般文学史往往将六朝文学置于建安至两晋这一系统中,往往又将隋代文学归属于唐代系统。聂先生以为这不妥。六朝从历史角度而言起于吴、东晋,而就文学史讲,刘宋时是六朝文学的开端,所以在《魏晋南北朝文学史》中,六朝文学从刘宋开始。隋、唐在制度上前后相承,论文学,隋朝却是六朝文风的余绪,所以聂先生将隋朝文学附于六朝之末。

以文体为本位观察文学史变迁,聂先生的文学史有许多重要而有趣的发现。例如在《唐代文学史》中,聂先生这样说道:“盛唐诗是在对立中发展着。几乎每一时期都有两个相反的流派出现,一派偏重于对传统的体裁、诗风的继承,一派则在原有之领域中作新的开拓。如王维、孟浩然等是继承陶渊明玄言诗系统发展而来,岑参、高适等则是采用乐府形式反映社会现实,二者是对立的。又如李白是继承古诗的传统进行创作,杜甫则是重在律体之创立,二者也是对立的。这种相反的对立形势,发展到中唐,又出现韩愈等与元稹、白居易等的对立,唐代诗歌便在这种对立中发展着。”这是很有启发性的概括。也是由于同样的原因,一些过去在文学史论述中地位不高的作家作品,得到了重新的认识与论定。例如南朝作家沉约、徐陵、陈叔宝、江总等,在聂先生的文学史前,这些作家是被轻视的,可是这些作家在诗歌文体及语言上的贡献却是巨大的,所以聂先生在《魏晋南北朝文学史》“文人拟乐府”这样的题目下,讨论这些作家在诗歌主题和格律修辞方面的贡献,论定其上承两汉乐府,下开唐宋声诗的历史地位。

文学史发展必然表现为具体作品内涵形式上的变化,因而文学史写作必定伴随对具体作品的剖析取证。聂先生解读作品主要采取“以史证诗”的方法,将具体作品放到具体的历史条件下,引用大量的史料,来挖掘揭示作品真实的内涵,绝不人云亦云。例如曹植《名都篇》,学者多褒扬,认为有所讽喻,但具体讽喻的对象,则不甚了了。聂先生征引《艺文类聚》《初学记》等所记载的曹丕《答繁钦书》和《与吴质书》《典论·论文》等文献,认为《名都篇》“疑为刺丕之‘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的诗篇。这样的例子在他的几部文学史中着实不少。聂先生写文学史,有宏观大见,那是因为他对整个古代文学历程有“打通”的研究;以文体为本位,是因有对自己多年教学的反思及对同类着述的比较;他那些对例证作品不同寻常的解读,是因为聂先生有从前辈学者那里传承下来的治学“金针”。

师大古典文学有博士点,是聂先生申请并获得国家学位部门批准的。上世纪八十年代,聂先生开始带研究生,二十多年间培养了一批学有专长的学者。这与聂先生的学风民主有关,从论文选题到写作,他都充分尊重学生的兴趣。老师也会不断提醒学生,要读正经的书,选题也应该有可持续的研究性。另外,老师还常说,你们将来大多要做大学老师,论文选题不要太偏冷,那样不利于教学。记得有一次,一位同学开题,老师把所有在读的学生召集在一起,对同学的论文提纲发表意见,这与论文开题只有教师参加是很不同的。

聂先生的研究生教学很成功,却不善于给本科生上课。给本科生上课,学问不是问题,有麻烦的是聂先生那拖泥带水的普通话。到先生晚年的时候,有一次到老师家去,邓先生还跟我们讲聂先生“主席(食)吃什么”的笑话。乡音难改,正是聂先生性格的一种表现。先生为人谨慎谦和,在一些涉及原则的事情上又是倔强的。他的退休,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性子直,得罪了人。那时,我们还在读博士,《先秦两汉文学史》出版不久。可是,聂先生并未因此而放弃已经开始的文学史写作。退休了也是师大老师,有了空闲正好修史。以后,一直到耄耋之年,我们每次去老师家,都看到他在那里伏案写作。聂先生曾说,当老师的,退不退休,都是在家看书写文章。为古典文学修史,在先生,是事业,也是责任。

读先生的各种学术着作,总会被着作中的前言后语所感动。如《屈原论稿》的后语:“回首往事,在那夏云暑雨、冬月祁寒之时和荧荧子夜、青灯欲蕊之际,凝神沉思、染于翰墨之情景,犹历历在目。然而在这大半生的历程中,究竟做了些什么呢?庄子有云:‘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正道出我此时此际的心境,可谓异世共慨,千古同悲!”这样的情绪,聂先生在一般的师生交往中是从不表现的,这也使我们这些做学生的多少有些不解。晚年在接受《文艺研究》采访时,聂先生对此做了解释:“这首先应该是身世之感吧。我少年鄙钝,不晓世事,及长负笈游学于京师,家贫不足以自给,每个假期都为学校图书馆抄录目录卡片,以求豁免学费,困厄凄苦之情难以言表。毕业之后,生活仍极清贫,可谓薄禄作无穷之祟,‘白专’结不解之仇,多受磨难,而内心抑郁,幸可寄情古人,而屈原、司马迁、杜甫、李商隐,此皆心怀愤懑而以情动人者,浸淫其间,又不能不深受感染,所以,受古代文学之忧伤气质的熏陶,也是一个原因吧。”读了这样的深度表白,我们这些做学生的才恍然明白,原来老师对于古典,存在着这样的契悟。老师的研究,是学术的,也是生命情感的。聂先生是典型的书斋学者,宁静安详,与世无争,正所谓静水流深,深潜的研究伴随的是生命情调上的共鸣。

(作者:李山、过常宝,均系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责编:王小林、黄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