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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娜:中国传统节日体系之管见

张娜2025年01月21日13:05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伊春园2023入口直达大象专刊

作者系伊春园2023入口直达大象青年项目“中国传统节日传承机制与当代振兴路径研究”负责人、南京农业大学人文与社会发展学院副教授

作为中华文明的民俗载体,中国传统节日在历史演进中形成了连续、稳定且不断发展的体系,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凝聚和中华文化精神的传承起到了重要作用。传统节日之所以能生生不息、历久弥新,得益于较为稳定的节日结构,有赖于一种结构性文化传承机制。这一机制使其在历史变迁中保持内在结构与核心精神,同时不断更新发展,富有生命活力。

传统节日体系的形成及变迁

中国传统节日体系是在农耕文明基础上生成的,其形成发展经历了一个复杂而渐进的历史过程。经由不同历史阶段的拓展,传统节日逐渐发展为全民共享的文化体系,代代相承、连绵不绝。

先秦时期初步形成了原始节庆体系,包括官方节庆与民间节庆。官方节庆以季节性祭礼为主,节期相对固定,如每年农历十二月举行八蜡之祭,新年元旦举行“朝正”。民间节庆大都在春秋两季,节期并不固定,如《诗经·溱洧》记载了仲春之月的节日庆典,“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兰兮”。节俗集中体现了先秦时期的神灵信仰、巫术宗教、祭祀文化,例如春季节日的祓除、招魂、祈雨,秋季节日的祭祀百神等。

汉代节日出现了体系化、伦理化趋向。汉代《太初历》采取阴阳合历,改正月为岁首,为传统节日奠定了影响深远的时间体系。不同于原始节庆体系的季节性、宗教性与部族性,受益于文化资源整合、地域文化交融,两汉节日在继承并改造先秦节日的基础上不断扩充。到东汉时期,以正旦、立春、社日、上巳节、夏至、五月五、伏日、七月七、九月九、十月朝、冬至、腊日等为内容的传统节日体系初具雏形。随着儒学思想的流行,汉代节俗及其内涵经历着伦理化的转向,主要表现为围绕祖先祭祀开展节日活动,通过节日交往塑造家族意识。节日在传递孝道观念、强化家族认同、加强乡邻团结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

魏晋南北朝时期正式形成传统节日体系。据南朝《荆楚岁时记》,元旦爆竹、寒食禁火、端午竞渡、七夕乞巧、重阳登高……除了清明节与中秋节尚未提及,传统重要节日的基本习俗皆有记载。一个囊括节日祭祀、节日饮食、节日传说、节日娱乐、节日工艺等的综合性节日系统已跃然而出,如同美妙乐章在民众生活中循环演奏。作为传统节日发展转型的关键阶段,魏晋节日从单一的节日祭祀发展出丰富的节俗内容,从严肃紧张的岁时禁忌中萌发出活泼的节日娱乐,以人物传说重新解释了节日的起源或节俗,促使节日主题更新与重构。

唐宋时期传统节日体系渐趋稳定成熟,全国性传统大节成型。唐宋在继承汉魏节日框架的基础上不断发展创新、丰富扩容,且形成了具有全国性影响力的传统大节。如清明节自中唐后逐渐独立成节,并整合了上巳、寒食节俗,在宋代的地位已超越了寒食节;中秋节向民间普及,从文人雅集发展为大众节日,“安排家宴,团子女,以酬佳节”;七夕乞巧遍地开花,“长安城中月如练,家家此夜持针线”;冬至被提升至重要位置,“京师最重此节”,如同过年一样隆重;元宵节进化为“灯节”,元宵灯会掀起狂潮,“车马骈阗,人不得顾”。此外,节日祭祀、节日休假、节日饮食、节日传说、节日游戏都被大大推进,传统节日发展趋向娱乐化、平民化、假日化。唐人以“佳节”称呼被视为禁忌日的端午,“少年佳节倍多情”;清明节踏青成风,“四野如市,往往就芳树之下”;重阳节登高野宴,“虽无丝与管,歌笑随情发”。唐宋在节日“过法”上没有照搬前人,以节日享乐冲淡了节日的紧张感、沉重感。

明清时期传统节日体系完善定型,伦理交往、世俗娱乐的特点进一步强化。例如,明清祭祖文化盛行,《清嘉录》称“人无贫富,皆祭其先,俗呼‘过节’”。节日人情往来主要有馈赠、宴饮、拜贺、归宁等方式,人们注重加强亲族联系,拓展社会网络。随着商品经济、城市文化的发展及乡村人口的增加,传统节日体系的消费化、娱乐化与世俗化特征全面凸显,在此过程中也出现了节日文化的城乡差异。节俗演变浸透着商业化、世俗化的逻辑,基于人们生产生活的需求增添了相应的内容,生活富裕、生意兴隆的节日祈愿较为普遍。节日的集市功能突出,每逢佳节大型集市、商业庙会兴盛,节日消费较为繁荣。

可见,中国传统节日体系在不断适应社会发展与时代需求的过程中发展演变,一方面坚守传统,延续固有的节日精神;另一方面推陈出新,吸收多元文化丰富自身,扩展节日体系。

传统节日体系的内在结构

从不同历史阶段的节日内容来看,传统节日体系具有较强的稳定性。以《四民月令》《荆楚岁时记》《东京梦华录》《宛署杂记》等文献代表两汉、魏晋南北朝、唐宋、明清四个时期,比较其记载的主干节日,可以看出,除了两汉、魏晋经历了较强的节日主题诠释,自南北朝到唐宋八百年间仅增加了中秋节,减掉了人日、夏至节、八月一日,以清明节合并了寒食节。唐宋之后,传统节日体系的结构更加牢固。两千多年间,传统节日框架并未有大的结构性变化。

为了深入理解传统节日体系的稳定特征,需要研究节日的“结构”,找到节日相对“不变”的东西。“结构”指的是节日的框架体系、节日的分布规律、节俗的仪式模式。“结构”既存在于传统节日体系之中,也隐含在单个节日之中。就本质而言,传统节日体系之所以能在历史变迁中连续稳定,关键在于一年之中传统节日分布形成了稳固的时间结构,每一个具体节日又暗含着仪式结构。

其一,一年之中的传统节日分布有着突出的规律性与严谨性。中外学者都发现了传统节日的“结构性”,例如前后半年分布、重数节日、月望节日、月首月尾节日、重奇轻偶数月等。传统节日的四时排序有章可循、严谨有序,契合农耕生活节奏。

其二,传统节日形成了相对稳定的仪式结构类型。因为节日基本都处于年、季、月变化的重要时刻,人们发明各种“过渡礼仪”以求安稳度过节日。一般来说,最稳定的是年节“辞旧迎新”的仪式结构。首次较为完整的过年仪式记载出现在东汉的《四民月令》中,祭祖、吃团圆饭、拜贺的核心节俗已持续了近两千年。人们在除夕举行密集的边缘礼仪确保新旧年岁的顺利交接,其中以放鞭炮、贴春联避邪祈福,以吃团圆饭强化家族情感,以守岁见证新年的到来。“迎新”是正月初一的核心内容,从此日至正月十五举行的仪式基本都是聚合仪式,人们通过拜年确认彼此的关系,并逐渐聚合到新年的社会生活之中。除了年节,其他重要节日的仪式结构也普遍较为稳定,如元宵的“禁忌突破”仪式结构,通过“闹”元宵活动打破禁忌,人们从神圣紧张的“年空间”走出,积极参与到新年的生活中;端午节的“避忌禳灾”仪式结构,挂艾草、佩香囊、悬钟馗像禳灾,划龙舟、斗草调和阴阳,以期度过“恶月恶日”,保护周身康健;中秋节的“合聚团圆”仪式结构,赏圆月、食月饼、吃团圆饭,在年中月圆之夜将分散各地的家人亲族聚集。尽管不同时代的节俗多有变化,但大都围绕较为固定的主题类型,内在的仪式结构罕有更改。

传统节日体系的内在结构之所以稳定,主要归因于两个方面:一是历法体系的稳定性,《太初历》颁布后,历朝历代基本沿用,传统节日体系也维持了相应的连续性与稳定性;二是节日功能、性质的确定性,传统节日具有宣扬伦理观念、传递社会规范、维系家族情感、调解人际关系等文化功能。作为“小传统”的节日文化通常是对接“大传统”文化价值观、知识系统并使之下沉的一种重要形式。几乎每个重要节日都承载着特定社会功能,比如年节的功能在于更新社会时间,端午节在古代具有卫生防疫的重要功能。节日的基本定位与功能决定了节日仪式结构的稳定。

尽管特定的社会文化结构塑造不同时代的节日风貌,节俗的诠释、删改、增添、合并等现象层出不穷,但节日的“传统”却并未被遗忘、断裂或彻底更改,反而在相对稳定的状态中传承。

传统节日的结构性传承机制

结构性传承是中国传统节日绵延不绝的基石。这一文化机制能够有效解释传统节日的“变”与“不变”。结构性传承提倡深入理解节日的结构,领悟节日的主题精神,基于传统、利用传统进行节日的更新。

在传统节日的发展过程中,节俗的更新发展总是立足于节日的结构稳定基础之上。在历史上,宏观层面的社会转型、中观层面的国家移风易俗行动及外来文化、微观层面的社区家庭等对节俗的更新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影响。传统节俗的更新状况可分为多种类型,如“内容置换型”,元宵节的核心节俗从魏晋时期的“拜紫姑”转变为唐宋时期的“赏灯”,仅保留了时间形式;“节俗合并型”,由于节期的相近性,寒食扫墓与上巳踏青在唐宋之际被整合到清明节的节日框架中;“主题改写型”,经过牛郎织女传说的诠释,七夕节从“晒衣节”“晒书节”变成了“乞巧节”,食粽、划龙舟的习俗被“征用”来祭祀屈原,使端午节增添了人物纪念主题。不过,节俗的诠释与革新往往未脱离自身的时间结构、仪式结构,是在延续节日框架前提下进行的创新。

这是一种尊重传统却不拘泥于传统、鼓励因时因地创新的框架式传承,既要求深入理解传统节日的结构、精神与主题,又预留了节俗更新调适的空间。秉持“结构不随意动、节俗因时更新”的原则,采取多种形式来促进节日的活化。在传统节日文化的现代转型中,尽管其表层的民俗事象剥落很多,但结构性传承机制仍然支配着其传承与革新。这保证了古老的中国传统节日连绵不断、风格鲜明,同时又紧跟时代、生机勃勃。

总之,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要建立在对传统本质的把握上,因此需要基于节日的结构充分理解传统节日的传承与创新。中国传统节日的传承属于一种结构性传承。结构性传承机制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传统节日体系稳定发展的内在机制,保证了传统节日的核心价值与精神内涵的长久维系与传承。要深入理解结构性传承机制,基于节日本身的结构来更新节俗,通过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激活传统节日的现代生命力,以此来活化传统节日的精神,赓续中华文明。

(责编:金一、黄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