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世界历史研究早在19世纪中叶即已开始萌生,新中国成立后,特别是改革开放 以来已取得了令世人瞩目的迅速发展,早已成为当代中国历史科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令人费解的是,多年来《中国史学史》却从不写中国学者的世界史研究的历史。2011年,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和教育部公布了新的《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学科目录(2011年)》,世界史升级为一级学科,中国世界历史教学和研究进人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摆在我们面前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以为,加强中国世界史研究的史学史研究,首先明确中国世界历史研究的理论成就,应是其中之一。
一、周谷城对“欧美中心论”的批判
1949年,周谷城完成了我国第一部有现代科学意义的《世界通史》,由商务印书馆出
版。(河北教育出版社“20世纪中国史学名著”丛书,收有周谷城《世界通史》,2000年;商务印书馆“商务印书馆文库”,收有周谷城《世界通史》,2005年。又,商务印书馆1958年出版《世界通史》修订本第三册。)这部著作从史观、理论、方法和内容,和当时在我国有广泛影响的韦尔斯著《世界史纲》、卡尔顿?约?亨?海斯等著《世界史》截然不同。撰写此书时,周谷城虽参阅外文史学名著100多种,如 12卷本《剑桥古代史》、14卷本《剑桥近代史》,以及斯密兹25卷本的《史家世界史》等,但该书却与上述著作中宣扬的“欧洲中心论”反其道而行之。
周谷城是我国史学界最先起来反对欧洲中心论的学者之一。早在1940年代,他就提出世界各地区都在日趋联系交往之中,世界史应该是对于世界整体的历史,应该具有世界性。而当时几乎所有的世界通史教科书,都以欧洲为中心,全然欧洲史一样。他的《世界通史》打破了“欧洲中心论”,而以埃及、巴比伦、波斯、印度、中国和墨西哥六大文化中心的相互关联、日渐融合为主旨,描绘了世界文化彼此交流和互为因果的内在联系。他认为世界是一个多元的有机整体,尽管世界上多文化区、多国度并存,但它们并非各自孤立活动,而是从开始就蕴涵着彼此间互相往来、互相交叉、互相渗透的必然趋势。
在《世界通史?弁言》中,周谷城从四个方面,就“什么是世界通史”进行了基本的理论阐释。他说:“一、世界通史并非国别史之总和……本人不认国别史之总和为世界通史,故叙述时,力避分国叙述的倾向,而特别着重世界各地相互之关联。”“二、欧洲通史并非世界通史之中心所在。欧洲学者著世界通史,偏重欧洲,情有可原;且十五世纪以后,欧洲人在世界各地本也非常活跃。但十五世纪以前,所谓世界活动,几乎只限于亚、欧、非三洲之间,因此我们断不能忽视亚洲及欧亚之间的活动。故书中叙述,力求平衡,期毋太偏重于某一方面或区域。”“三、进化阶段,不能因难明而予以否认。世界各地历史的演进,无不有阶段可寻……著者虽力避机械的公式主义之嫌,然进化阶段,却不能抹杀。故凡可以指明之处,必予指明。”“四、概括的叙述不能转为抽象的空谈……由描写到概括,由具体到抽象,这是合乎科学上之经济的原则的。但黑格尔把抽象的‘理念’,作为具体的事情之所由生,先具体的事情而存在,则是我们所不能苟同的了。我们很重概括的叙述,但不能离开具体的事实而作抽象的空谈。本书的篇、章、节、目,都从具体事情中概括出来的,但并不是抽象的观念。” (周谷城:《世界通史》上,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3—4页。)周谷城的上述认识,突破了“欧洲中心论”的束缚,强调世界各地区之间的相互联系,这对中国的世界史建设有开拓性的作用。
周谷城在《世界通史》中,以相当大的篇幅论述了中国社会历史发展的轨迹,他独树一帜,将中国历史写入,也招致一些人的指责,认为这种撰写的方法是宣扬“中国中心论”,而且还是“汉族中心论”。周谷城强调,中西文化的交融,只能是相互渗透,绝不会由一方取代另一方他认为,今后世界文化的发展,不会是纯粹的东方模式或西方模式,而是会走向综合。西方文化到中国来,中国文化到西方去,其结果如何呢?只会使双方的文化更为丰富多彩,更为进步,不会有消极的结果,不会破坏或有损于各自的固有文化。文化的交流与发展绝不是谁吃掉谁,世界文化的发展过程,就是一种平衡过程。周谷城讲授《世界通史》时,主张着眼全局、统一整体,反对以欧洲为中心的世界史,并相继发表过《史学上的全局观念》(1959)、《论西亚古史的重要性》(1960)、《论西亚古史研究的重要性》(1961)、《古代西亚的国际地位》(1961)、《评没有世界性的世界史》(1961)、《迷惑人们的“欧洲中心论”》 (1961)、 《论世界历史发展的形势》 (1961)、 《我是怎样研究世界史的》(1981)、《世界是多元的整体》(1988)等论文,明确指出世界史不应以欧洲为中心,以欧洲为中心的世界史只能是‘‘欧洲史”,而不是完整意义的“世界史”。周谷城对欧洲中心论的批判,对推动国内世界史的教学和研究影响深远。值得提出的是,周谷城对欧洲中心论的批判,并不是置事实于不顾,否定欧洲在世界近代历史中作用。例如,在《世界通史》第3卷中,集中论述了欧洲文化的发展;世界范围的扩大,16—18世纪世界历史的迅速发展,重点在欧洲。不言而喻,“欧洲中心论”,和从事实出发,在一定历史时期中的“欧洲的中心作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20世纪80年代初,复旦大学历史系根据教育部的安排,准备编写《世界通史》,周谷城接受了历史系的邀请,同意参加这项工作。但编写新的《世界通史》并非易事,所以先将周谷城的3卷本《世界通史》再版。周谷城在再版新序中,重申了他对于《世界通史》的四点基本主张,同时分析了他自己编写这部《世界通史》的体系,那就是“在消极方面,完全排斥了以‘西方为主体’。以‘西方外为附庸’的偏向;在积极方面,力求突出世界史在发展中各部分的‘日趋联系’,从而得出一个比较完整的‘有机统一体’。这个‘有机统一体’分而言之就是:第一篇远古文化之发展,第二篇亚欧势力之往还,第叁篇世界范围之扩大,第四篇平等世界之创造。只惜第四篇因当时时间仓促,未及写完,只列举了目录。我的写法未必很好,但与西方或欧美学者的写法完全不同”(周谷城:《世界通史》第1册,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年,第2页。)。这种不同,主要表现为历史观念的完全不同,周谷城写的是中国人心目中的世界史,而非对欧美学者撰写的世界通史的重复或复制。周谷城的《世界通史》的体系,至今仍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
(责编:张湘忆(实习)、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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